青縣農村合作養老調查

    ■調查地點：河北青縣

    ■調查事件：從全國“新農合”試點先進縣，到自行率先推行城鎮居民的“新城合”，到進入2008年中國政府創新藍皮書的“村治青縣模式”，青縣近年來一系列有關社會政策的改革創新一直為國人關注，成為全國社會保障、基層民主建設的一個標本。近日，青縣又一項事關民生大計的創新之舉———農村合作養老模式在全國率先推出，這標志著，中國農村幾千年來“養兒防老”的傳統模式，向“全民社會養老”邁出探索的步伐。

    ■讓人百感交集的養老金

    截至7月16日，青縣12578名65歲以上老人開始直接領取每年600至1200元養老金。

7月15日，青縣，一個特別的日子，全縣1.3萬65歲以上的老人陸續領取養老金，從此，在他們的晚年，將由社會提供給他們一份不算豐厚但是非常重要的保障。

在各個鄉鎮，縣里的領導們分別主持了養老金發放儀式，那些農村老人們的淚水和感激的話語讓他們心酸和欣慰。

    盤古鎮王黃馬村74歲的黃光甫老人對記者介紹，從此，青縣養老聯合會將在每季度把300元注入自己的養老存折，自己想使用時可以隨時到銀行去取，“政府的政策太好了，沒想到，我們農民老了也能和城里人一樣拿工資了，過去真不敢想啊！”老漢激動地說。他的老伴莊樹芝今年68歲，也領到了第一個季度的養老金(250元)，莊樹芝老人介紹，三個兒子日子都挺緊巴，都是靠種地打工，都供著大學生，特別是大兒子，去年做了心臟搭橋手術，一下子花了10多萬。“兒子們也都很孝順，就是條件不好，三個兒子每月給我們老兩口幾十元錢養老費，我們實在不愿意給他們再添負擔了。”

    莊樹芝接著說，“現在我們倆每年有了這兩千多元養老的錢，不要兒子們管，日子也能過了，糧食是兒子們種的，菜自己種，農村花錢的地方不像城里那么多，每月有200元就很富裕，更何況，兒子們還會照樣孝敬我們。”

    村干部對記者介紹，當地農民主要依靠種地打工，純農業戶的年平均收入在四五千左右，每年能給父母500元的就是相當不錯的，有的每月10元20元還不能及時給，一些不孝順的，就更談不上了。

曹寺鎮一位老人領到養老金時哭了，在她看來，每月的100元是一筆大錢。她說，過去，兒子一年給幾百，每次還要看兒媳婦的臉色，現在好了，我過年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給孫子們10元20元的壓歲錢，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錢啊。

    青縣勞動社會保障局副局長王東介紹，截至7月16日，青縣70524名25歲到64歲的農民參加了合作養老，繳納了合作養老基金，12578名65歲以上老人開始直接領取每年600至1200元養老金。按工作進展看，全縣今年直接領到養老金的老人將超過1.3萬。

    ■財政每年將補貼3600萬

    每位參合農民都在銀行設立了專門賬戶，自領自支，去世或遷出，領不完本息時將核算退回。

青縣農村合作養老領導小組副組長、縣政協副主席、財政局長肖悅升說，與商業保險不同，我們的養老模式不是贏利的，是需要政府每年補貼的。

    “參合人員65歲后，4年就可以將本金領回，以后的費用，都是政府補貼，以平均壽命73歲計，政府至少要每人補貼6000元，更何況，有了養老費后，參合人員無養老之憂、老人的生活狀況得以改善，平均壽命肯定會大幅提高，那么政府的補貼還要大。”肖悅升說。

    據統計，2007年青縣共有農業人口33.34萬人，其中25—64歲18.61萬人，65周歲以上2.85萬人，考慮人口增減因素，17年后25-64歲人口將達21萬人，65周歲人口達到7萬人，在全縣參合率達到80%的情況下，這17年中縣財政要補貼6.12億元，平均每年補貼3600萬，“隨著保障水平、參合率的提高，這個數字肯定要增加。”肖悅升說。

    ●青縣農村合作養老模式

    政策簡介25至64歲農民具備參合資格，個人繳費總額為3800至4800元(照顧老人，60歲后每隔一歲減200元)，一次躉繳、按年繳存均可，25歲起繳65歲領取，領取標準為每人每年1200元。兒女全部參合的65歲以上老人可直接受益，無須繳費，受益標準為每年600至1200元(從65歲到70歲，每年遞增100元)，80歲后每年還增發一個月養老金。每位參合農民都在銀行設立了專門賬戶，自領自支，去世或遷出，領不完本息時將核算退回。

    ■家庭“連坐”與村莊“連坐”

    據統計，目前，全縣349個村莊中參加合作養老村莊已達214個。沒參合的村莊達到標準后，明年可以再加入，繳費要從今年補齊。

    盤古鎮南王莊44歲農民王永祥有些遺憾，按“連坐”制度，他所在的村，參合率沒有達到縣里要求的80%，他全家參加合作養老的意愿沒能實現，他兄弟三人、加上各自的媳婦一共六人符合參合條件，都愿意繳費參合。“我們兩位老人分別69、67歲，每年可以直接領到1100、900元了，但村里有好些人對合作養老認識不到位、不配合，好事沒辦成。”

    合作養老“連坐”的具體內容有二：老人達到65歲可以直接收益的，其符合參合條件的戶口在本村的子女、孫子孫女及配偶必須全部參合。而且，所在村莊符合條件的人員參合率要達到80%的，該村村民才能參合。這被戲稱為“家庭連坐”和“村莊連坐”。

    縣里一位參與制度設計的領導說，當時，考慮有二：一個是經濟的，如果老人參合子女不參合，或者村莊參合率達不到80%，就是受益老人與參合人員的比例過大，會導致政府補貼太多，無力支持、資金風險加大。另外，重要的是，想通過這一過程來促進提高農村的孝養風氣。

    盤古鎮負責此項工作的組織委員蘇瑞說，這個政策一出，村里許多不孝順的老人的子女，都因此而顯露出來。

    南王莊村支書敬樹忠說，村里符合參合條件的申請參合的村民只達到了60%，有的家里沒有老人的，40歲以下的不愿意入，認為受益的年頭還遠；有的就是身體不好的，認為自己活不到65歲，或受益時間短；還有一些，經濟的確困難。再有就是有的人口多的家庭，兄弟或和父母之間有矛盾，不愿意交，有的明明老人直接就可以受益，他們弟兄每年應繳的錢要比老人每年得的錢少得多，就是不交。

    敬樹忠介紹，村里超過65歲的老人有88個，其中好多人子女都愿意繳費參保讓他們受益，經常找，這對村干部和那些不配合的戶都是個壓力。“估計早晚工作都能做通，做通了再補繳吧。”

    在陳嘴鄉，有一戶兄弟三人，老人可以直接受益，其中一人不愿意繳，整個村莊參合達到80%后，他又托關系補繳，他愧疚地說，不繳顯著我一家不孝順，不能在這個事情上丟人。

    據統計，目前，全縣349個村莊中參加合作養老村莊已達214個，王東介紹，已參合的村莊小村較多，好統一。不過沒參合的村莊達到標準后，明年可以再加入，繳費要從今年補齊。

    ■低水平的、窮人的保障

    "由于全國各地沒有類似的經驗，我們只好摸索前行。我們這是一種低水平的、窮人的保障，水平低，但很重要。"

    青縣農村合作養老模式在此前一年半的時間里曾廣泛向社會征求意見，深入調查、統計，具體方案曾做過20多次修改，縣委常委會就此討論了十幾次。

    肖悅升介紹，縣領導說，農村合作養老的問題主要是財政問題，我們考察過遷安、北京、江浙等富裕地區部分農村的農民養老，也從網上搜集信息，全國各地搞合作養老的沒有，大都是社會養老保險，和城鎮的社會養老保險采取同樣的收費保障標準。比如遷安，到年限后農民可以每月領取300元左右養老費，但從18—60歲每人要總繳費3.9萬元，政府補貼50%，它的覆蓋率也不高。這個標準青縣的農民掏不起，  我們搞廣泛覆蓋，政府也補不起，去年縣財政收入是5.1億元，本級一般可支配財力只有1.7億元，全省中等略偏上。我們只能搞低水平、廣覆蓋。

    肖悅升說，由于全國各地沒有類似的經驗，我們只好摸索前行，比如，保障年齡是65歲，而不是城市退休年齡的60歲，因為如果提前到60歲，縣財政每年至少要多投入1500萬元，我們還要搞其他的社會基礎建設和社會保障，目前沒有這么大的財力。而在青縣農村的情況是，65歲以下的老人還參加農業生產，不算老，在生活用品大部分都可以自己出產的情況下，100元就可以給予他們一定的幫助。“我們這是一種低水平的、窮人的保障，水平低，但很重要。對于因為貧窮而繳納不起費用的農民，比如老兩口都是64歲，得繳費7600元，本身和子女經濟條件都不好，拿不出來。我們近期還要出臺的措施是，呼吁社會捐助，動員公務員和企業結對子捐助或者向基金捐贈。”

     ■讓農民分享社會發展的成果

    "我們的模式其他地方也可以借鑒。農民應當分享到社會發展的成果，向他們提供日益完備的社會保障是政府的責任。"

    “我們沒有增加人員編制，啟動資金55萬元也是通過招標完成的，對中標的銀行這是一筆不小的儲蓄業務。”肖悅升說，每個參合農民都將成為農村合作養老會的會員，享有選舉、監督、管理的權利。每次養老金發放還要公示，接受社會監督。

     曹辛莊村支部書記曹振華自豪地說，我們村符合條件的200人中，158人參合，20人直接受益，大喇叭一喊，一天繳齊。村里有一位老人，三個兒子中，兩個兒子都有重病，按年歲，每人都應每年繳納600—800元，但他們有的是借了錢，參合，讓老人直接受益。

領到養老金的王黃馬村老人黃光甫說，我們很知足，附近縣市的親戚們都很羨慕我們青縣人。

青縣縣委書記李新平對記者說，“我們在省內是一個中等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縣份，每年1500萬元的財政投入，過節儉的日子，其他地方擠一擠就能做到，政府有能力承受也應當承受。青縣能做到的，大多數縣市都可以做到。”

    李新平介紹，2007年1月，當時他是縣長，他和原縣委書記趙超英一起去石家莊，在車里倆人盤算，這幾年，我們貧困學生救助體系建立起來了，新農合、新城合、村民自治模式搞起來了，老百姓還有什么事情要我們做？當時想到了農村養老的問題。農民對養老有后顧之憂，幾千年來都是養兒防老，我們提倡孝敬老人，又沒有好的可以具體操作的手段。

    “直接給農民補錢不行，比如李書記每月給農民們補100，下面王書記來了可能就增加到200，再來個張書記可能因為什么理由不給了，長不了。有了現在這個模式，哪個領導來了也得執行下去，不然老百姓不答應。通過政府與農民的合作，農戶之間的合作，家庭之間的合作，才可以提高農民的公民意識，從根本上推動社會的和諧發展。”李新平說，正是近幾年青縣新農合、新城合、村民自治等一系列社會政策的實踐與探索給了縣委縣政府信心和經驗，也使老百姓對縣委縣政府有了信任，不然這項工作很難推行。

    “我們的模式其他地方也可以借鑒，貧困地區可以把繳費標準、政府補貼、保障水平相應降低，比如西部縣，每月50元的養老費就可以起到一定保障作用，而發達地區可以大幅度提高。農民應當分享到社會發展的成果，向他們提供日益完備的社會保障是政府的責任。”李新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