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太貪心,她還會升官”
身份、年齡、履歷、檔案均涉嫌造假,石家莊團市委原副書記王亞麗因冒充別人女兒意圖侵占他人遺產而遭當事人舉報,其造假身份被曝光。中組部與中央巡視組、河北省有關方面一起對該案進行了查處,目前王已被免職,并移送司法機關。被稱作“一身是假”的王亞麗,是如何一路過關斬將,從一名普通的農村女子,一步步升遷至團市委副書記的?
“如果不是太貪心,王亞麗還會升官。”3月1日,石家莊下轄的辛集市市委書記張國亮感慨。
2009年6月之前,王亞麗是石家莊市優秀后備干部、年輕的市政協常委,曾當選市“十佳女杰”和“十佳女鄉長”,位居團市委副書記,“前途無量”。張國亮認為,如果不是意圖侵占他人億萬財產,遭當事人持續舉報,王亞麗的造假身份將很難被發現,“當個副市長也有可能”。
2003年至2007年,王亞麗曾任鹿泉市經濟開發區黨委書記,其間,張國亮任該市市委書記,專案組進駐石家莊市后,曾多次傳訊已調任辛集市委書記的張國亮。對此,張表示坦然接受調查:我也被她騙了。
被舉薦的后備干部
曾任鹿泉市委書記的張國亮說,若非市領導大力舉薦,他不會同意王亞麗出任開發區黨委書記
“之前我都不認識這個人,聽都沒聽說過。”3月1日,張國亮說,若非時任石家莊市委常委、市委副書記的張振江舉薦,他不會任命王亞麗為鹿泉市經濟開發區黨委書記。
張國亮回憶,2003年9月,張振江至少兩次跟他說,王亞麗是個很有能力的后備干部,要找個機會重用,并推薦她主持開發區工作。此前,2002年8月,王亞麗作為石家莊市委組織部下派的掛職干部,任鹿泉市開發區科技副主任,正科級。張國亮稱他對王并無好感,“好告狀,喜搬弄是非,喜表現好邀功,性格張揚,與開發區其他領導經常鬧意見”。
張國亮稱,他曾與市長一起去找張振江,希望說服他放棄推薦王亞麗,但張振江稱也是受人之托,“推不掉”。后折中的方案是讓王亞麗任開發區黨委書記,而非作為一把手的主任。
下派干部的檔案由地級市市委組織部管理,王亞麗在鹿泉掛職期間,她的檔案并未轉到鹿泉。張國亮認為,正是這個原因,讓鹿泉市錯過了對王亞麗檔案履歷的審核。
造假的干部履歷
“在任命干部時只唯上不唯實,才讓王亞麗一路通關。”石家莊市政府一干部說
2003年9月,王亞麗被正式任命為鹿泉開發區黨委書記,數月后,她的檔案轉至鹿泉市委組織部。當時鹿泉市委組織部發現王亞麗的檔案很亂,年齡、工齡、黨齡與履歷不符,遂上報張國亮,張讓他們向石家莊市委組織部匯報,但后來不了了之。
記者自石家莊團市委獲得的王亞麗任團市委副書記的簡歷表顯示:生于1978年,1990年成為河北省軍區后勤部戰士,1990年到1995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醫院做藥劑師;后成為正定縣武裝部干部,轉業后任石家莊市交通局稽征處人事科副科長;2001年10月任西柏坡紀念館館長助理,正科;2002年8月到鹿泉掛職開發區科技副主任,2003年9月任鹿泉市開發區黨委書記,2007年4月調任石家莊團市委副書記,并當選石家莊市年輕的市政協常委。
2009年底到今年初,記者先后到正定縣武裝部、某部隊醫院及王亞麗提到的軍醫軍學院,均查無此人。
“12歲當戰士,參加工作這都不稀奇,12歲成為一家大型軍醫院的藥劑師,這怎么可能……這樣的履歷怎么能通過各級組織部門的審核?在任命干部時只唯上不唯實,才讓王亞麗一路通關。”石家莊市政府一官員認為。
王亞麗事發后,記者撥打張振江的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據張國亮講,受王案牽連,已退休的張振江也被黨內處分。
得到能人“干爹”幫助
“互相幫助”:時任交通局長答應將王亞麗調入交通局,王破盤再將局長之子列為公司股東
調查顯示,在王亞麗的升遷史中,商人王破盤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王亞麗的身份是王破盤的“干女兒”。
王破盤為石家莊市無極縣無極鎮正村人。在無極乃至石家莊,王破盤都是風云人物。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依靠當兵時積累的人脈,王破盤承接了大量部隊基建工程。在完成原始資金積累后,他又瞄準政府工程。1990年前后,王破盤曾被無極縣授予致富帶頭人稱號,并當選縣政協副主席。
1994年,王破盤看中了石家莊市交通局在新華區新華路上的一塊地,修建停車服務中心,而時任石家莊市交通局局長的王志峰正是無極人,且曾任無極縣委書記。
“在得到兩個市領導的批示后,王破盤獲得了這塊地的開發權。”王破盤生前好友韓志友稱。也是這一時期,王破盤與時任新華區黨委書記的張振江聯系緊密。
石家莊市公安局一名副局長曾與王志峰、王破盤熟識,他介紹,王志峰與王破盤在談這塊地時,“互相幫助”,王志峰答應將王破盤的干女兒王亞麗調入市交通局做干部;作為回報,王破盤的公司要將王志峰之子王印江列為股東。
2月27日,石家莊市交通局直屬黨委副書記周鎖香證實,王亞麗調入市交通局任稽征處人事科副科長正是時任局長王志峰的安排。1998年底,王志峰涉嫌貪污受賄被市紀委調查,隨后逃往國外,被“雙開”,其子王印江也被市交通局稽征處辭退。
“人事科副科長只是一個副股級,根本夠不上市委組織部管,一般來說稽征處的處長都可以任命,但前提是這個人必須是干部身份。”周鎖香說。
她認為,藥劑師是干部身份,但王不可能12歲當藥劑師,而排級以上才是干部,12歲的王亞麗不可能做到排級……沒干部身份如何調入交通局當上副科長,“這個就不好說了”。
美元失竊案與“分手”
王破盤家中保險柜的110萬美元不翼而飛,讓王亞麗失去信任,此后她另投他人
韓志友回憶,王破盤當時是許多市領導眼里的能人,與領導們關系親密。而作為王破盤的干女兒,王亞麗很容易與王破盤身邊的政要打成一片。但1997年發生的一件事,導致了王亞麗與王破盤后來的“分手”。
當時王破盤四處籌措修建停車服務中心大樓的資金,其中110萬美元放在家中的保險柜里不翼而飛。王破盤報警后,新華區公安分局偵查后認為,與他住在一起的王亞麗有重大嫌疑。不料,立案數天后,王破盤又找到了當時主管刑偵的新華分局副局長黃瑞安,提出撤案,理由是“家庭糾紛,你們不用管了”。
多年后,王破盤曾對韓志友說起此事,稱110萬美元是被王亞麗偷走;他報警后,王亞麗威脅說,“要是不撤案我就告你強jian”,他不得不撤案。
資金被盜事件后,王亞麗和王破盤分道揚鑣。王破盤的女兒王翠棉了解到,王亞麗離開父親后投靠了王志峰。“因與王志峰的關系不清楚,王志峰的妻子曾帶人打了王亞麗”。此說法得到多名交通局老干部證實。
1998年,王志峰外逃后,王亞麗留在了交通局稽征處人事科副科長位置。
與一領導關聯的升遷
對照張振江與王亞麗履歷,會發現一個時間段內張的每一次升遷,總會伴著王亞麗的升遷
離開王破盤和王志峰后,王亞麗依然與多名領導聯系緊密。新華區一名退休副區長證實,當時與王破盤要好的市領導中,張振江是少有比較欣賞王亞麗的人,認為她干練、有能力。 對照張振江與王亞麗的履歷,會發現,2001年8月至2007年,張的每一次升遷,總會伴著王亞麗的升遷,或獲得新的機會。
2001年8月,張振江任石家莊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2001年10月王亞麗調任正處級單位西柏坡紀念館館長助理,級別正科。次年8月,王亞麗作為被培養的后備干部下派至鹿泉市經濟開發區任科技副主任。
2003年2月,張振江任石家莊市委副書記,當年9月,王亞麗在鹿泉一年掛職期滿,出任鹿泉市經濟開發區黨委書記。
2007年3月,張振江出任石家莊市人大副主任,而當年4月王亞麗則當選為石家莊團市委副書記。
對于二人升遷的巧合,石家莊市委組織部未予置評。
2008年,張振江在市人大副主任任上退休。2009年6月,王亞麗被免去團市委副書記職務。
爭財產暴露假身份
父親這個突然冒出的“女兒”到底是誰?王翠棉不斷調查發現,王亞麗并非真名
如不是王翠棉堅持舉報,王亞麗或許會順著仕途走下去。
2008年8月8日,王破盤去世,未留下一句遺囑。作為石家莊金華停車服務中心的法人代表兼董事長,他留下了一座價值4.5億的在建大廈。
王破盤去世后,時任石家莊市團市委副書記的王亞麗自稱王破盤親生女兒,報警要進行尸檢。此后,她提出自己是遺產繼承人。
“我們都不認識她,更沒有一個當市領導的姐妹。一個陌生女人突然自稱我爸的女兒……我們覺得可能是個陰謀。”王翠棉決定調查這個女子。
通過公安系統查詢“王亞麗”戶籍資料,王翠棉發現王的戶籍和年齡不斷在變化。
1996年1月1日,王亞麗由“正定縣武裝部干部調動”遷入石家莊市寧安路派出所,是其有案可查的早戶籍遷移。
正常的戶籍遷移應由戶籍遷出、遷入地派出所出具遷移許可證和遷入許可證,但王亞麗1996年的這次遷移只有一封“正定縣武裝部開具的介紹信”,稱王亞麗是正定縣武裝部干部,現調入市交通局,請予以落戶。
2003年王亞麗任開發區黨委書記時,戶口由寧安路派出所遷入鹿泉市,不足兩周后又遷回石家莊,其出生年齡由1973年更改為1978年。
王亞麗到底是誰?憑著王亞麗的身份證照片,王翠棉終查到,王亞麗原名丁增欣。
2008年11月,無極縣西驗村村委會向張段固鎮派出所開具證明,王亞麗是丁小鍋的女兒丁增欣,全家1989年后全部搬走。在張段固鎮派出所,依然保存有丁增欣的戶籍,資料顯示她為西驗村人,生于1969年9月1日,父親丁小鍋,母親張英勤。
20歲時命運改變
從初中退學后,王亞麗(丁增欣)有段時間跟著嗩吶班子,直到1989年遇到商人王破盤
張段固鎮西驗村村長丁三民是丁增欣的同學,他回憶,村里人都叫她“三閨女”,“她20多歲時全家都離開村里了。聽說她在王破盤幫助下當上兵了,后來能做這么大官我們也沒想到”。
丁三民回憶,丁增欣自1989年搬出村子就沒見過她,小時候她學習一般,喜歡玩,在村里的女孩中算長得好看的,皮膚比較好,村里人都說她像城里人。
丁增欣的戶籍檔案顯示,她曾就讀無極中學,初中沒畢業,初二就退學了。丁三民等村民介紹,退學后的丁增欣一直跟著附近村里的紅白喜事的民間嗩吶班子唱歌跳舞,直到1989年遇見王破盤。
1989年,47歲的王破盤修無極公路,工程途經西驗村。丁三民等人回憶,當時丁小鍋在工地上幫忙,與王破盤相處融洽成為好友,遂將女兒丁增欣介紹給王破盤做干女兒……
2008年12月起,王破盤之女王翠棉開始實名向石家莊市、河北省及中央各級紀檢和組織部門舉報王亞麗“身份造假騙官”。
2009年6月,王亞麗被免去團市委副書記、市政協委員,今年1月,專案組進駐石家莊市,調查王亞麗案。
“這樣一個全身是假的女騙子卻能仕途通達,這對組織部門,對地方領導,是一個莫大的諷刺。我們有太多教訓需要吸取。”3月1日,辛集市市委書記張國亮感慨地說。 據新京報
王亞麗升遷路線
1
認下“干爹”村妞進城
1989年,20歲的丁增欣認識修路的王破盤,成為王的“干女兒”,后改名“王亞麗”,從村里到了城里。
2
結識局長任副科長
1996年1月,王亞麗結識市交通局長王志峰,調入交通局稽征處任人事科副科長,并以“干部調動”名義辦理石家莊戶口。
3
離開“干爹”投奔局長
1997年底,王亞麗離開王破盤,涉嫌卷走王110萬美元的建樓款,后投奔王志峰。
4
結交新“貴人”
1998年底,王志峰涉嫌貪污被調查后逃往國外,被“雙開”。王亞麗與時任新華區黨委書記的張振江關系進一步密切。
5
獲市領導提拔成正科
2001年8月,已升任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的張振江,提拔王亞麗至西柏坡紀念館任館長助理,級別正科。
6
受舉薦成后備干部
2002年,張振江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王亞麗受西柏坡紀念館書記、館長舉薦,經市委組織部核準后成為年輕后備干部。
7
被下派成掛職干部
2002年8月到2003年9月,作為市委組織部培養的后備干部,王亞麗到鹿泉經濟開發區做掛職干部,任開發區科技副主任。
8
掛職期滿被薦
2003年9月,王亞麗掛職期滿后,時任石家莊市委副書記的張振江,多次向時任鹿泉市委書記的張國亮舉薦王亞麗,后王任鹿泉開發區黨委書記。
9
再次受到推薦
2007年3月,張振江任石家莊市人大副主任,授意他人向市委組織部舉薦王亞麗任團市委副書記。
10
遭舉報被免職
2009年6月,王破盤的女兒長達半年的實名舉報王亞麗“造假騙官奪產”后,市委組織部以涉嫌檔案造假,免去其團市委副書記職務。